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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4节(1 / 2)





  都说是回光返照人会精神,大夫人心理也多半有了主意,知道这是怎么一会事儿了,她厌倦泛红,却要故作轻松,打起精神愉悦道:“我儿今日是精神大好,许久不曾见了,你若想起来又有何不可,等我叫几个力气大的汉子来扶着你。”

  蒋煦阻止,“不必叫人,我今日感觉有力气,母亲可扶我就可。”

  大夫人依他,让婆子给预备了厚袍子围在蒋煦身上,扶他起身,只觉得这比她高出一头的男子竟是枯瘦如柴,身子竟比女子还要轻便。

  蒋煦脸色有些红晕,一双浊眼不知怎么的也有了光彩,不如往日那般死灰。

  “道说是过了这个年都会好,去年的旱灾也该过了吧?”婆子和大夫人扶着蒋煦走到床边,外面漆黑一片,雪落了有一尺来深。月色如碎金一般洒在雪面上,种在窗根儿几株腊梅树开的正艳,花香四溢,带着寒风的凛冽裹着甜味,实在是让人心旷神怡。

  这一刻蒋煦觉得,如果这般一辈子能站起来随意如常人过那么几年也算是够了。

  蒋煦嘴角带着笑意,轻声道:“母亲知晓,我今日这般有精神也恐怕是到了大限了。”大夫人闻言,想要张嘴说话,却被蒋煦阻止,

  “人终究也是有一死,璟熙不就是已经归了西了吗?一个稚童都不曾怕的,我一个大男人难道会怕不成?”

  大夫人未曾想是谁在蒋煦昏睡的时候说漏了嘴,让他听了去,心念着不好,可但见蒋煦也没什么反应,也觉得无妨他知晓。

  “儿若有话便可与我说,我们娘两个也没什么不能说的,璟熙夭折便不好告知你,生怕你禁不住这事故再病重了,我可如何是好?”

  蒋煦点头,道:“那孩子也是苦命,可我这般自身难保的泥菩萨过河,瘫病了三十余年,厌倦世事,憎恶自己,哪里还有心思和善心去可怜别人。更何况璟熙也并不是我的种,母亲机关算尽,并未算出个子丑寅卯,反而是连您眼珠子一般疼的小儿子也给搭进去了,我道是因果轮回,也是做了孽障的事儿,怪不得老天不给脸了。”

  大夫人听得脸一红一白,想辩解又觉得无从说起,只得说了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:“我的儿,你是不明白为娘的处境,若是你换了我这般田地,你也就懂了。”

  蒋煦眼窝深凹,一双眼转了一转,没带着任何感情,与大夫人道:“您算尽了所有,却单单不知道我的心思,对于方沉碧,我是放在心里的女人,自是你那日算计了悦然与她同房,最终还生下璟熙,可我终究还是恨你的。”顿了顿,又道:“你说的好听是与我面上有光,分明是套了个儿子给我,可也太小看这下面丫头婆子的嘴脸,璟熙长出一岁,与悦然而是分明就是一个模子出来的,你不若给我当初的什么劳什子面子,也不会有我日后的难堪。再者说,我与方沉碧若是没有璟熙这一道坎儿,兴许......兴许......”

  蒋煦的双眼望向远处,仿若那一片雪色是一朵七彩祥云,上面载着他心里面深藏的那个人,有那么一瞬间,蒋煦脸上的笑意竟是那么深,大夫人看在眼里也是疼在心上,都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,若说是偏倚也是有的,毕竟还是更喜爱自己的小儿子一些,可长子这么多年病痛缠身,这一辈子没活几年,却是什么福气也没享到,唯独爱上这么个女人,却也是爱而不得。

  “儿啊,你不用急,若是等沉碧回来,我便不再拆迁她做事,每日都陪着你,你喜欢她做什么,我就让她做什么。”

  蒋煦嘴角弯了弯:“迟了,我这一辈子究竟是晚了我那宝贝弟弟一步,那时,每瞧着他们那眉目传情,你来我往的样子,我就更是恨。”蒋煦骤然看向自己母亲,眼中仍有浓浓不甘与恨意,问:“可是我上辈子做错了什么?”

  大夫人悲哀的摇头,伸手覆上蒋煦枯槁的面容,安抚道:“我儿上一世定是神仙身边的一株仙树化了仙,下凡来陪我这几十年算是我造化。”

  蒋煦仿若没有听见,道:“其实,说来,这一世能遇见她我也算是好运了。”蒋煦语罢,复又狠狠地咳起来。

  婆子忙递过帕子给他,住了咳拿开帕子,帕子上拿一抹浓重的血色惊得大夫人与婆子都不禁白了一张脸。

  “我也心知这是我的时辰到了,我这一世算是窝囊,娶了妻,却碰也未碰得,竟是连同房也不曾却还膝下有子。”一句说不完,蒋煦已是有些气喘吁吁,“若是我这一夜熬不过走了,他日等方沉碧回来,便要她到我墓上亲手描墓,一字一画,把她的名字描于我名下,待她年老离世,便与我同葬一处,这辈子......”

  只觉冷,蒋煦身子如坠,呼吸愈发急促,咳不可忍,而眼前越来越模糊,原本望向的那一片白色,白亮的更加刺眼,仿佛就在那雪色一片的深处,有一抹鹅黄色影子,窈窈而来,旁侧的景致已然看不清楚了,而那一抹鹅黄却是越来越清晰无比。他努力地睁大眼睛,想要看的更加清楚,那鹅黄身影似乎是个女人,看不清脸庞,却十分熟悉。

  “沉碧......”蒋煦不由自主的喊出声来,双眼已经发直,望向窗外,却不知竟是看见了什么,只见他双眼睁大,仿佛要看仔细眼前的空无一物。

  一抹红,缓缓从蒋煦嘴角流下,大夫人哭出声来,不断哀嚎:“我的儿,我的儿啊。”

  胸口窒息难受,蒋煦的脸被憋得胀红紫,枯枝一般的手不断的在胸前挥舞,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,一并把它带到西天去。

  “要,要”蒋煦气上不来,虚瘦的身子骨绷成一道弦一般,不知哪来的力气,一把抓住了大夫人的胳臂,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一双眼血丝遍布,似乎已经中了邪一般,那一张脸已然扭曲不成样子,他看着大夫人,又似乎一双眼早已经看不见任何,只是一字一句,牙关要紧,咬得听见牙齿生磨的声响,道:“要,在,一起,一起。”

  语音落,蒋煦仿佛是心事已了,全身力气一松,竟一句话也不再说,朝后倒过去,很快就没气了。

  第八十五章

  蒋煦死的匆忙,连一身儿衣裳也没预备,只有前几年攒下的一套,算顶了急用。蒋煦的院子一下灯火通明起来,丫头婆子忙做一片,有哭的,也有端水擦身的。

  蒋茽此时睡得并不踏实,风疾扰得他双腿胀的如两根粗木一般,又红又紫,疼的钻心却也痒的要命。他翻了几个身,弄醒了身边睡着的三姨娘。

  “老爷的腿又疼了?”

  蒋茽“嗯”了一声,随即又道:“这老东西的方子也是越来越不顶用了,吃了一副下去也没什么劲儿了。”

  三姨娘闭着眼,浑浑噩噩的跟着道:“谁说不是呢,可上房的人偏要由着他来给医,谁能有什么法子呢,这么多副汤药喝下竟也一点好也不见,若不如就找些偏房子瞧瞧看算了.......我那边叔伯姐妹儿......”

  正说着话的功夫,隐约听见似乎有云板响声,三姨太并没太在意,边说着话,心里也偏数着响数。谁知数到第四下便住了。三姨太猛地一惊,瞬间睁了眼。蒋茽也听见云板声响,但并不知晓什么事儿,随口问:“又是何事?”

  “四下,敲了四下。”三姨娘猛地做起来,又道:“四下。”

  蒋茽支起上身,问:“什么四下?”精神一震,惊得也是不得了。正是这功夫,外面婆子在里间门口隔着帘子,道:“老爷太太,东边的大少爷没了。”

  蒋茽“妈呀”一声,转了身就想爬起来,可无奈双腿不听使唤,隔着外面睡着的三姨娘,一个轱辘翻身就折过去,脑袋狠狠地摔在床头的柜子上,嘭的一声响。蒋茽顿时也没了声音,双眼半翻,昏死过去了。

  三姨太下的不清不楚,忙喊婆子进门来,七手八脚的抬着蒋茽上了床。原本只是以为磕的昏了头,可谁知蒋茽这一撞可是不清,后脑上一条指长的口子,咕咕流血。

  三姨太又不敢直接报上大夫人那里,便陪在蒋茽旁侧等着他醒来。

  身处京城的蒋悦然与马文德二人并不知府中事故,到了京城与裴家一并带了人马车队前去山里寻了,蒋府报丧的人马不停蹄的前去裴家却捉了个空,也赶不及跟着去进山,就这么只能干等在裴府。

  蒋府死了一个大少爷,这一丧事还没出去,那头南边院子里又来报了,说是蒋老爷不成了。大夫人这是一拨未过再来一拨,险些也跟着一个跟头栽过去。

  等着进了屋,但见三姨太战战兢兢的站在一边儿,大夫人横眉一瞧,便是使尽了一身力气就是一巴掌甩上去,恼道:“你这骚蹄子也是个蠢物,老爷出了事情不来报我,反而是自己关着门儿挺着,任是老爷死活,你倒是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不成?若是老爷没事便罢了,若是老爷出了事情,仔细你们娘几个也别想着活着。”

  三姨太被这一巴掌被甩的歪了脸,火辣辣的一片不说,顿觉半张脸肿的高起来。她不敢作声,平素是得了蒋茽撑着才敢得意,如今蒋茽昏迷不省人事,她没得撑腰便再也不敢做声,旁侧的婆子连忙上来扶着三姨太给她揉脸,大夫人见了便心生怒意,道:“把这老货给我拖出去打个半死,平日里作威作福,在主子身边也不得好事,少不了你挑拨离间,今儿就得了这个功夫收拾你,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兴风作浪在这府里嚣张。”

  那婆子被吓得青白了脸,心知这就是大夫人趁着老爷不知事要开始收拾他们一群人了。

  “姐姐饶了她一条老命吧,这么打下去可不止要她半条命,我看她一条命也要交代了。”三姨太抱着大夫人的腿哭,却被大夫人一把甩开:“我不收拾,你也舍不得管教,一个婆子在府里这般的嚣张得意也少不了你管教差,这般还没让你管着整个府上呢,一个院子里也这般不消停,平日早有耳闻她恶性,我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想坏了你我姐妹情谊罢了,可你偏是得了脸面却不要的主儿,那便由不得你了。”

  “给我拖出去打,狠狠地打。”下面的婆子丫头把三姨太的贴身婆子七手八脚的撤了出去,外面杀猪一遍嚎叫了许久。

  等着大夫来看蒋茽的时候,他脑袋下的枕头都换了好几个,血止不太住,老大夫寻思了下,与大夫人道:“老爷这是摔得,本也是有些要紧的,磕昏了头,还要针灸几日,喝几副药汤需慢慢养着。可最赶紧的时候并没有止血,更没有针灸,这脑子里的淤血清不出去,可眼看已经两三日过去,污血从眼耳鼻溢出,我想......”

  “您,但说无妨。”

  “老爷怕是凶多吉少,便是醒了也怕是个不知疼痒的人,只赖着一口气罢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