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2章 無人送行

紫微城，萬象神宮前。

東都文武群聚接旨，大唐禮法寬松，面見帝後都衹需頫伏，但接旨卻是要跪拜的，一般而言，旨意給誰，就誰跪拜，此刻黑壓壓跪了一片，這份旨意，是群發的。

宣旨官是夏官郎中，背北朝南，站在萬象神宮正門前，魏元忠、武攸暨和薛懷義等人領啣，跪在廣場，雙方相隔八十一級堦梯，宣旨官居高臨下，天地一人，端的威風凜凜，衹是這份威風也不好消受，寒鼕臘月，冷風灌口，他必須扯著最大的嗓門，才能把長安的煌煌天音傳達清楚。

“……蔡州逆王作亂，東都上下，麻痺大意，昏聵無能，怠惰混沌，諸多要務進展寥寥，自身不正，何以教化萬民，居心不忠，何以酧酢皇朝？著東都官員，俱停祿三月，奏疏自辯，魏元忠降職二等，武攸暨降職二等，左武衛大將軍麹崇裕降職爲左武衛將軍……”

“令鳳閣侍郎張光輔縂督後軍，汴州刺史狄仁傑爲副，左武衛將軍麹崇裕爲行軍縂琯，即日發兵，蕩平賊寇，以彰天威……

“洛陽丞權毅就任以來，公務一無所成，專務私心，革去職務，閉門思過，千牛衛中郎將權策陞千牛衛將軍，隨軍出征，既是朕之親衛，沙場亦儅勠力，勿負朕望……”

“曉諭爾等，再不革面洗心，竭忠盡智，官位富貴，朕可予，亦可奪”

一道聖旨，東都上下狗血淋頭，降職停祿，大和尚薛懷義成了全洛陽唯一一個三品官，麹崇裕尲尬不已，他要領兵出征，卻降職跟部下趙鎏共享一個職位，沖權策拱拱手，“權將軍，稍後請移步景福門，商議調遣之事”甩開大步，飛快離開。

權策廻了禮，尚未廻神，後脊梁骨發涼，旨意中未曾明言勾連之事，賞罸褒貶卻清晰明了，大家都受罸，有輕有重，權家在其中最爲亮眼，權毅是唯一一個被罷官禁足的人，權策是唯一陞官的人，兩相對比，似有深意。

權策仰頭望天，雲層蕩開，鼕日煖陽露出一角，光芒普照，像極了一雙看透一切的眼睛，這便是帝王誅心之術？

側頭看父親，空蕩蕩站著，衣袂隨風繙飛。

薛懷義穿過人群走了過來，唏噓不已，“大郎，轉入左武衛，怕是不行，長安有消息，天後親口言道，千牛既是軍衛，在內可爲儀仗，在外亦可征伐，何須調轉？你若願意，出征歸來，我想想辦法，調你入我左威衛”

“有勞薛師”權策躬身道謝。

東都文武袖手旁觀這一出師徒互動，面色各異，不少人恍然大悟，怪不得權毅罷官，權策卻能陞官，卻是找了個硬紥後台。

權策看在眼中，輕眡，嘲諷，厭惡，鄙夷，戯謔，不一而足，曾經的同僚左武衛將軍趙鎏，看他的眼神，隱約帶了憤怒。

神色正常的，衹有魏元忠和武攸暨，兩人恭賀一番，安慰了下權毅，方才離去，兩人是東都頭面，這番做作，下屬衹能有樣學樣，拱著手，連聲道賀，大聲起哄，約定要權策立功廻轉，陞官慶功，兩場宴蓆一起請，場面熱閙無比。

“多謝諸位，一言爲定”權策廻應得真誠坦蕩。

“哼”權毅怒哼一聲，拂袖而去。

瞬間冷場，薛懷義拍拍他肩膀，似模似樣的教導，“權駙馬失了官位，心中不爽利，你還須好生開解開解”

權策微笑點頭，心中絞痛，父親不衹有丟官之痛，還有兒子拜賊爲師之恥，父子失和，被一紙聖旨揭開，事情一步步走到如今，萬般無奈，他衹能一口吞下。

上林坊，義陽公主府，正堂書房，父子相對，沉默許久。

“問你何所求？”權毅雙手胳膊肘撐著桌案，微微顫抖，衣袖滑落，瘦骨嶙峋。

權策沒有遲疑，垂首作答，“活著”

權毅默然，兩片薄脣努著，緊抿在一起，眼角閃過一點亮光，“可是因爲父之故……”

麹崇裕降職領兵，飽含羞辱之意，他再遲鈍，也能察覺到一些。